在圓夢的路上，我們嘗遍酸甜苦辣的滋味，也就成熟了。

我的水產夢，從血氣方剛的大學時代就落進了土壤裡，如一枚萌動的種子，在心底慢慢拱著。

從蘇州大學水產系畢業之后，我捧著介紹信站在漣水縣水產站朱站長面前，他向上推了推鏡框，朝我乜了一下問：考慮周全了？以后和水產技術推廣打交道了？

一條條魚在水面跳躍，一船船鮮魚流向四面八方，收獲時的開心笑容，在腦中像放電影一般閃過。決定了！我沒有一絲猶豫地應了下來。從學校畢業帶來的激情與夢想，佔據了一切空間。

這項工作很瑣碎，待遇很低，漁民隻要有需求就得下去，日夜顛倒還沒有休息日……盡管朱站長羅列了一大堆即將面臨的問題，那夢想盤在腦海裡越加根深蒂固。那時，確信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與細心刻苦，一定能成功的。我的水產夢從那時起就開始發芽了。

全縣的養殖水平極低，與當時國內最高養殖水平相比，差了一個數量級。

課堂上，精挑細選上來的五十多位養殖大戶，黑膛膛的臉上滿是風霜，他們都用半信半疑的眼神看著講台上的我。

“黃技術員，我家魚塘清整消毒后，還有那麼多野雜魚是怎麼回事情？”、“夏天我家魚生病了用了許多藥還不見效，為什麼？”……一連串的問題，擺到了我的講台上。

興許認為我的年齡小，僅有理論上的知識，遠遠不能和他們的實踐經驗相比。是考我，還是故意給我一個坎兒？我不得而知。可以肯定的一點，那些問題在書本上沒有答案的。我一時無語，站在講台上只是嗯嗯地應付著，好不容易將那些問題拖到了課后。那時的尷尬是可想而知的。這樣的事例不止一次。當我慢慢靜下心來，發覺實現夢想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。

既然不懂，隻有沉下心去和水產養殖戶多接觸了解。當我扛著背包下鄉實踐，單位的許多人半是稀奇半是驚訝，而我隻想在最短的時間裡，了解養殖戶在養殖過程中遇到的問題，然后再慢慢消化吸收。一個月的時間，我學到了許多知識，兩個厚厚的筆記本上被記得滿滿的。再講課的時候，內容豐富了，知識面拓展了。許多養殖戶對我刮目相看，相互之間慢慢建立了信任。

在單位接到的電話多了，我下鄉的次數也多了。養殖戶邀請我到他們的塘口解決遇到的問題。解決問題的過程中，我也不斷學習積累，技術水平又有了長足的進步。

兩年下來，我負責推廣的鄉鎮精養面積已從5萬畝發展到8萬畝，養殖產量也從1萬噸提升到4萬噸。取得那樣的成績，單位同事都用羨慕服氣的眼神看著我，說我肯吃苦能鑽研不服輸。

面對那份贊譽，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。確實應了到單位報道時朱站長說過的話。

老大不小了，也得成家了，也要學會賺錢了……父母親的話，像一塊石頭壓在我的心頭。我能想象出父母的眼神是多麼焦急。我的夢想於他們來說固然重要，可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也是頭等大事。

“工資太低，還不分白天黑夜的工作，許多同學已經在企業做了中層干部還有了自己的房子，父母親讓我……”那個冬天，我在站長面前，重復著他當初說過的話。一份辭職報告放在他的辦公桌上。我能清楚地看出，他流露出的表情是惋惜卻又無奈。

送別的酒會上，同事們都默默無語。在酒杯的碰撞裡，我的淚水隨著酒水一起滴了下來。夢想在那些滴落的液體裡慢慢變得模糊了。空調吹出的溫暖，怎麼也暖不了那個冬天。

從酒店出來，空氣瞬間就凝固了。十幾位養殖戶，有的裹著黃大衣，有的穿著厚棉襖一下將我圍在中央，全然不顧寒冷。

“黃技術員，這是咱家晒的魚干，聽說你要去南方打工，帶上吧，東西不值錢，卻是我們的一份心意。”、“這是咱家媳婦織的毛衣，太冷了，孩子，穿著吧。”……一句句話語搭起一個空間，我被那空間包圍著。暖暖的，冬天被隔在了外面。不大的空間裡，已經足夠我的淚水恣意流淌了。

那個晚上，他們陪我在宿舍呆了一夜，沒有太多的話語，我哭夠了就倚在他們的肩上。我能感覺出，他們的肩頭沒有動彈一下。李大哥家二十畝水面的魚是我治好的，王宏叔叔家五十一畝池塘的放養品種與密度是我做主的，張菊花大媽家的餌料投喂方案是我設計的……那些場景清晰又模糊，模糊又清晰。

不走了！當我做出那樣一個決定時，連自己都吃了一驚。他們都怔怔地看著我。好久，響起了掌聲，雖然稀稀落落，卻拍碎了冬天的嚴寒。他們的渴求與質朴，是源自內心的。他們是水，我是魚，如何能割裂開來